五、貓 沙
從小就渴望有屬於自己的房間，意謂著城堡或地盤。小學畢業前，
住家是兩個長筒形空間，每一個長筒以門簾隔成三段。分成六個格
子的家，有三個格子屬於一家九口的臥室。以布簾為幕，無所謂隱私。
國中與高中六年，寢室與自習室分別都是軒敞的大房間。最多五十人
，最少二十人共用一間。修院規定不可二人共用一床；除午休時間，
不可晝寢。國中一年級第一學期第一個星期，我在書桌上鋪了一張厚
厚的白書面紙，覺得有點特別與莫名的溫暖。隔天就被院長以紅筆劃
了一個大叉，力透紙背，還劃破了紙。從此我的桌面就不再擺任何屬
於私人的物品。
大學時代一直與四到七人共用寢室，僅有的隱私就是書桌屬於自己
的那分雜亂，還有從來不鋪床。貓兒初來我家，還帶著出生地的貓沙，
為的是怕牠不能適應新家。甚至貓食都還攙著舊家的。其實都是多慮，
牠第一天就知道進新的專用廁所，從容方便。所以女主人立刻換上
原先預備好的，除臭防蟲含活性炭的高級貓沙。
家中人類的浴廁卻是貓兒的禁地。牠首次在浴室門口聽水聲，竟然
在我懷中觳觫。馬桶偌大的開口，令我害怕牠掉進去會一溜煙沖走。
正因為是禁區，牠反而不喜歡隔絕在外，所以有時牠會在主人方便時，
在一邊舔你的腳趾，怪讓人尷尬。如果把牠關在門外，牠有時剝剝的
抓門，有時靜佇門外，門一開，牠發出一長聲「喵嗚──」便昂然直入。
據說野貓將尾巴或垂或夾在股後，家貓則總是高舉著毛茸茸的尾巴巡弋。
我家貓兒緩步家中，一向昂揚著牠華麗粗大的尾巴。
貓兒除了從容入廁，還喜歡耙梳自己的貓沙，你甚至會認為那是牠
的玩具，而且玩不厭。每回牠入廁，總先試蹲幾次，擺擺姿勢，
勤耙貓沙，甚似高僧耙出沙畫的禪機。
幼時在鄉間，家中有自來貓，因隨處便溺，遂遭驅離。又曾養狗，
每日以溜狗為苦。狗出自世伯轉贈，二十年後方知牠實邊境牧羊犬，
不僅懷才不遇，最後可能還因孕事不偶，死於乳癌。所以女主人最初
勸誘我養貓，遭我斷然拒絕。女主人一再保證貓兒愛乾淨，會自任清
理工作，我才勉強答應。
家中地板多為大理石與檜木地板，一想到出現「沙粒」就覺得想洗腳，
特別將趾縫仔細清清。聽說貓自己上廁所，原本將信將疑。親身經歷後，
開始欣賞這種生活。貓兒竟然在人的生活裡，經營著比人還嚴謹的生活
戒律，即使我人在外忙碌，一想到家裡有一組理性的自動機制在運作，
就會笑出來。方便禮成，貓兒魚魚雅雅的出了御廁，還在小門口前的
鏤空腳墊上蹭蹭，然後忽然兔脫。說兔脫乃寫實，從牠身上我第一次發
現，貓走如脫兔。有時與牠玩耍，牠飛奔起來，如一張金黃色的小弓，
弓兩端輕盈交迭彈跳而走。
有食盆水器，有貓沙屋的地方，就是貓兒的安樂窩。幼貓漸漸長大，
如今已不似初來時，常首尾相顧，蜷曲成團。現在總睡成一濃濃的
「一」字，有時就著睡姿四肢舒展，五趾箕張，伸個久久的大懶腰。
貓兒睡得舒爽，趾縫張得開開的，肉墊成桃紅色，女主人往往雙手
齊下一把撈住，不顧貓兒「媽──媽──」抗議聲，逕自撮住貓兒
兩足，將鼻子埋進肉墊裡，一面呻吟：「小虎的肉墊好熱好香，
媽媽好想吃小虎的肉墊ㄡ。」
我一向在旁駭異：趾縫得無貓沙？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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